夜央，昼临。

一瞬间，黑夜中的寂静不见了踪影，取而代之的是喧闹，是沸腾。在这一瞬的白光之下，一切都活了过来，变得无比燥热，像是要撕裂一切。

昼夜是困敌之术没错，但是昼夜有两个阶段，初起时通过极夜积蓄灵气，削弱阵法范围中生灵的力量。再待得昼临之时阵法中已经聚集了足够多的灵气，施术之人就可以用自身灵气为引，将阵法中所吸纳灵气尽数释放，湮灭生灵。

唯有生门，可避其锋芒。

柳明凡紧紧伏在苏未身上，将他死死地罩住，生怕这场冲击伤了他分毫。这也是他第一次施展昼夜，效果怎么样他也没有把握，但是只要能将苏未保护得好一些，他便愿意倾尽一切。即使是填上自己的性命，也毫不犹豫。

白光闪过，天地淹没。

“结束了吗？”柳明凡左臂挡在身前，抬起了头。刚刚气浪袭来的那一瞬柳明凡的心瞬间被提到了半空，但是很幸运的，气浪到他们身前的时候威力瞬间便小了许多，就像是一阵普普通通的清风。

“轰……”一个巨大的身影倒在了地上，背后的伤痕已经不能用斑驳来形容，更是血肉模糊。雪白的毛发早已不见了踪影，厚实的后背被狠狠割开，每一块肌肉都像是被剁成了肉泥，无数的碎石镶嵌在其中，与森森的白骨交相辉映，更显狰狞。

柳明凡半蹲在苏未身旁，死死盯着已经倒地的异兽，眼神中仍是满满的戒备。

好在尘埃落定。

“你俩没事吧？”白光消退时道尔夫便匆匆奔向了山谷，手中还扣着一枚铜钱。而另一边的露西亚也是匆匆赶到，手中握着一把匕首，提防着地上的异兽。

“没事，就是阿未有些透支了，可能接下来的行动得缓几天。”柳明凡将苏未拽到一块比较干净的地方，揉了揉手。“这只异兽太强了，我和阿未不敢有所保留。”

“没事，人没事就好。”道尔夫明白柳明凡的意思。本来这次行动的目标是先行制服这只神秘异兽，再对其进行身份登记。但是仅第一次交手众人便感受到了它的强大，而苏未更是与它正面对抗，压力远比他们大的多，不得不每一招都全力以赴。而最后柳明凡引爆昼夜更是无奈之举，毕竟如果不杀死异兽，那就只能由着异兽杀死自己。

“我已经联系了组织上的人，他们马上就会过来把尸体带走，医护人员也会一起过来。”道尔夫从随身小包中取出一捆红线，一点一点绑在了异兽的十指与四肢上，最后又取出一根银针刺在了异兽的背心。

柳明凡看着道尔夫的动作，仰头喝了一口水。对于异人来说，过渡消耗之后最好的恢复不是吞服各种灵药，而是饮水。因为水乃是聚灵之物，尤其是各种山川石泉，更是汇聚了整座山脉的灵气，浩瀚磅礴。

“你这是在赶尸？”饮下足足一壶的水，柳明凡才舒了口气，开了口。

看到道尔夫手中的红线以及红线上的朱砂，柳明凡便想到了父亲曾经提过的湘西赶尸术。赶尸术是一种被人鄙弃的异术，因为不论是异人还是凡人，都认为死者为大。而赶尸术这种对尸体动手脚的异术多多少少会让人觉得反感，所以从上古流传至今，赶尸术已经几近失传。

“嗯。”道尔夫没有否认，也没有试图回避，反而是很大方地就承认了。

“没看出来哈，你还会赶尸术。”柳明凡接过露西亚递来的水壶，给苏未抿了几口。

“呵呵，旁门左道的玩意儿，随性子学的。你要试试看不，我教你。”道尔夫皮笑肉不笑地瞥了一眼柳明凡，手中的动作丝毫不慢。

“咳呵呵。”柳明凡眼神沉了沉，干笑两声，不再搭话。露西亚此时坐在一旁，看着嘴斗的两人，没有发话。之前的消耗太大了，她现在只想赶紧地回去，然后美美地睡一觉。

可她却突然感到背后一阵凉风，后颈的汗毛都立了起来。

有异样！

“你们刚刚，检查过异兽尸体了吗？确认是死了吗？”露西亚跃下巨石，又一次抽出了袖间的匕首，微微弓着腰，随时准备弹射而出。

“什么意思？”道尔夫突然意识到了什么，涂满朱砂的手指停顿在了空中。

微微的砂石摩挲声……

“动手！”道尔夫将手中的朱砂狠狠扣在异兽的后脑，疯狂向后逃窜开去。

受了这么重的伤，居然还没死！

柳明凡没等道尔夫开口就已经从地上一跃而起，手中指诀翻飞，欲要压榨自己最后的灵气。

生死一念。

没有了灵气的牵引，柳明凡每一个掐指都必须用自己的心神去沟通天地，速度十分缓慢不说，那磅礴的天地之力全数积压在柳明凡的灵魂之上，随时都可能将它碾碎。

施术是死，不施术亦是死，他已避无可避！

“嘶……” 柳明凡感受着灵魂深处的撕裂感，吸了口凉气。他在赌、在拼，李奉元曾称赞他灵魂力远超常人，而此刻的他，就是仗着这种远超常人的强度，去承受天地之威。

“呵……”柳明凡颤巍巍地呼出一口气，继续掐动着指诀。此时术法不过施行过半，可是他的魂魄已经承受不住了，随时都可能魂飞魄散。

继续，曲指，扣诀。

“性命对你来说，什么时候这么不值钱了？”

久违的声音，久违的语气。

柳明凡抬起头，果然自己已经被传送到了那个山洞中，而面前的是一条人面赤龙。

烛九阴，流风。

“你来啦。”柳明凡无力地笑了笑，语气出奇的平淡。

“怎么，想死了？舍得死了？”流风低头到柳明凡身前，眉目间满是不屑。

“没什么舍得舍不得的，就算再不敢死，到了这种时候也不得不拼一把。”柳明凡一屁股坐到地上，拍了拍大腿。他已经摸清了流风这个洞穴，在这里度过的时间甚至不到外界的百分之一，在这里偷闲片刻也不是不可以。

“再说了，求死，不就是为了能不死。”

置之死地而后生。

“不是每一次都能命大。”流风扭过身，撇了一眼柳明凡。“等会儿出去以后你就中断施术，我会用自己的灵寄入你的灵台，帮你挡下这一记反噬。至于这个人，只要你们不要再出手，就不用担心他会对你们出手了。”

说完，流风又盘回了石柱之上，眼底闪过一些疲惫。

“怎么还不走？”流风看向柳明凡，眼神有凌厉起来。

这小鬼越来越难缠了。

“我能感觉到你的气息了。”柳明凡没有急着离开，而是坐在地上看着流风，嘴角甚至还有些笑意。“你也没有那么强。”

“滚！”流风回头低喝一声，直接将柳明凡甩出了洞穴。

看着柳明凡离去的方向，流风没有丝毫的欣慰，反而是愈发担心。他生怕有一天，自己无法再护他周全，生怕终有一天，不得不看着他死去。

柳明凡睁开双眼，果然又回到了现世，而眼前的一切都没有什么改变，一切只不过是瞬息。

“都收手！”柳明凡高呼一声，手上动作丝毫不慢，准备强行收术。而与此同时，一股精纯无比的精神力涌入了他的灵台，将他萎靡的魂魄紧紧包裹着，替他承受着一道道天罚。

“柳明凡，你疯了吗！”道尔夫看柳明凡突然收术，下意识便骂出了声。之前的布阵以后来的赶尸已经耗尽了他体内的灵气，而露西亚又是不擅长战斗的，可以说柳明凡此时是唯一的战力。可是此时柳明凡突然的收术，无异于亲手将他们送上了黄泉路。

道尔夫还想开口，可是异兽的吼声将他完完全全地遮盖了过去。

柳明凡感受着体内精神与灵气的双重枯竭，苦笑了一声，不过内心却再也没有丝毫的担忧。他相信流风的话，也相信眼前的异兽不会再对他们出手。

毕竟，一开始也是他们先动的手。

“都过来！”柳明凡后退了几步，看着慢慢恢复知觉的异兽，不敢松懈。

他不信世间会有万全之策。

“你怎么回事！”道尔夫在柳明凡背后低声质问，柳明凡这么做完完全全破坏了他的计划，甚至有可能会让他们全军覆没！

“再等等。”柳明凡右手布在身后轻轻压了压， 视线依旧凝聚在异兽身上，呼吸有些急促。这是一场性命攸关的赌博，而他的底牌，只是流风的一句话。如果他赌赢了，那么这场长白山之行的一个目的就达成了；但是如果他赌输了，就连后悔也是来不及了。

又一阵砂石摩挲声。

“啊呵……”异兽艰难地爬起身，甩了甩头。“我已经逃到这深山里了，你们还是不肯放过我么？”

异兽的语气没有愤怒，也没有怨恨，只有无奈。

柳明凡看着异兽，听着苍老的声音从他口中传出，再想到流风说的话，突然有了一种猜想，一种不敢相信的猜想。